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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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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圆米酒摊子对面是一家卖烧饼油条的汉子,两人对门做生意,互相帮衬着,日久生情,结为夫妻,盘下一个店面开了小饭馆,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外头风吹日晒了。

正说着话,里间传来小婴儿的哭泣声,琴娘顺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忙跑到里间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对着灶间喊道:“当家的!牛乳热好了没有?都饿哭了!”

“好了!有点烫,我再吹一吹!”不一会,一个黝黑高大的汉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牛乳出来了,说道:“我尝过了,不冷不热刚刚好。”送了牛乳,又到院子里劈柴去了。

琴娘拿着一个铜勺舀起牛乳熟练的给婴儿喂着,何氏有些诧异,“你的奶水不够么?”

“不是我生的,是从善堂里抱养的,所以没有奶水。”琴娘低声说道:“怕外头闲言碎语传到孩子耳朵里,我在肚里里塞了三个月的棉包袱,谎称是自己的,夫人也晓得我是从脏地方出来的,早年妈妈灌过药,很难有子嗣。当家的不嫌弃,说抱养的都一样,可怜孩子没奶吃,整天喝牛乳。”

何氏磨蹭着婴儿胖乎乎的小脸,说道:“这孩子长的倒也壮实。”

琴娘笑道:“小名正好叫壮壮呢,这孩子好养活,喝牛乳也长的结实。”

何氏看见婴儿干净清澈的眼睛,说道:“是你们夫妻心善,把孩子当亲生的养着。”琴娘和丈夫都穿着朴素的布衣,男人至衣服上甚都有补丁,但是这个婴儿的襁褓是丝缎做的,可见夫妻很看重这个收养的孩子。

琴娘感叹道:“我幼时被父母卖到青楼,是为了给哥哥娶妻盖房子,对亲情已经绝望了。那种脏地方就是个酱缸子,什么东西放进去腌着,拿出来都是一个味,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晓得有钱有权的就是大爷。那种地方女人都老的快,不瞒夫人,当年跟着李七爷,是和青楼妈妈做的一个局,为自己找个归宿,他上钩了,我也如愿了。我小半生接触的都是恶,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唯有遇到夫人,晓得世间有怜悯恻隐之心,与人为善也是一种活法,这孩子在我眼里不仅仅是将来供奉香火的嗣子,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呢,我对他好,教他善良上进,他将来也会是个愿意用善心面对这个世界的好孩子。说不定那天也会无意间将别人从绝境里救出来。如此,方能赎我以前的罪过……”

何氏在下午的时候被东厂暗探接走了。次日一早,一个胸脯鼓鼓的妇人敲响了小饭铺的门,妇人一进门就揭开衣襟给孩子喂奶,说是接了人的银子,给琴娘的孩子当一年的乳娘。

妻子被盯梢,差点命丧黄泉,给本以为拥护顺王复位后就万事大吉的怀义敲响了警钟。怀义如一条发怒的野狼般搜寻残余的刺客,还真找到了一个,酷刑严审之后,招认说是沈今竹用重金收买的他,目的是抓到何氏,然后用何氏要挟怀义毒杀刚刚继位的景隆帝!

如果景隆帝驾崩,谁是下一个继承者?毫无疑问,是同样刚刚复立的太子朱思炫!

怀义战战兢兢将刺客的口供呈给景隆帝,说道:“此人肯定是胡乱攀咬的,以离间皇上和太子的父子之情,真是其心可诛!”

景隆帝沉吟片刻,问道:“这供词有几分可信?”

怀义不敢武断,说道:“此人腰际以下的骨头都断裂了。”基本上熬到这个地步,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景隆帝说道:“朕相信沈今竹的忠诚,肯定是有人家故意扮作她的模样,以她的名义收买刺客,所以咬定沈今竹不放,这些人盯着你夫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等着时机动手。”

敢害他夫人,怀义恨死背后主使之人了,想到夫人额头上的伤口还有断裂的手骨,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皇上,奴婢斗胆说一句,背后主使者的行为方式很像刘阁老。他曾经对荣桂郡王献出毒计,封太子为国储,以离间皇上和太子。这和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如出一辙。”

其实不用怀义提醒,景隆帝就想到这一点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刘阁老是荣桂郡王的老师,显然是被清算的第一批人选,不管背后主使者是否而后刘阁老有关,他都必须从内阁离开。只是刘阁老是三朝老臣,文成公后裔,诚意伯的亲弟弟,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在金陵丁忧期间,着重培养门生,交友广阔,是各种文会诗会的常客,当今文坛领袖之一,头上罩着无数光环,除了被刘家“洗女三代”的传言打击过,其人生轨迹是平步青云,基本没有可以抓住的把柄。

旧帝复位,哪怕是要清算,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了,内阁官场以前安泰帝的死忠都要大清洗,可是师出必须有名,哪怕是栽赃呢,也要做的好看些。刺杀何氏胁迫怀义弑君这种捕风捉影的理由不能服众。

“刘家洗女三代到底是不是真的?”景隆帝问道。

怀义说道:“经奴婢查的结果,此事应该为真,可是那位失而复得的容桂郡王妃以前的身份,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

“洗女三代”是攻击刘阁老,乃至将这个家族连根拔起的绝佳把柄,可是刘明珠偏偏当了老朱家的皇后!现在虽然降为郡王妃了,可毕竟是皇族的正妻,这是一桩大丑事,倘若闹开了,皇族同样颜面扫地。仔细想想看,倘若那些身份贵重的命妇晓得自己叩拜的一国之母是扬州瘦马出身,这种耻辱感会动摇人们心中皇族的威严。景隆帝是皇上,要从大局出发,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能用。

怀义心中复仇火焰高涨,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都不放过,说道:“刘阁老谨慎克己,可是诚意伯刘家绵延了两百多年,族人甚多,不是每个人都像刘阁老这般爱惜羽毛。”反正皇上肯定会清算刘阁老,他的建议不会显得太激进。

景隆帝接受了怀义的建议。很快有御史对刘阁老发动了弹劾,比如说教子无方,纳妓为妾啦,什么宠妾灭妻;坐视青田县老家的族人抢占土地,逼死孤儿寡母;金陵的崔打婿甚至将刘家以前“洗女三代”的恶风又炒剩饭说了一遍,他闺女已经和离脱离火坑,但是造成的心理伤害是一辈子,崔打婿疼爱女儿,发誓要给女儿讨个公道,整跨刘家。

其实当怀义那天站在景隆帝身边时,刘阁老已经知晓他的政治生涯已经到头了,那条离间父子的毒计肯定是被怀义泄露出去,才会不等安泰帝驾崩,就匆匆拥戴景隆帝登基,就是为了避免将来父子相残的局面。大局已定,刘阁老这只老狐狸不准备死磕到底,赖在内阁不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急流勇退便是了,他上了辞官的奏本,说自己这些年忙于朝政,忽略了管束子女和族人,男子应当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他尚不能齐家,很是羞愧,如今年事已高,疾病缠身,不能继续为景隆帝效力了云云。

刘阁老如此痛快,景隆帝也给足了这位老臣的面子,三次下旨挽留,刘阁老心知肚明,没有被冲昏头脑,坚持三次请辞,他晓得景隆帝不是真想留自己,而是拿自己做榜样,表现他重登帝位之后仁慈宽容的品行,以稳定臣心。无论顺王复位多么众望所归,都改不了夺门之变属于政变的事实,上岸之后都是要洗脚的,和刘阁老三请三辞的唱一出君臣和睦的大戏就是第一盆洗脚水。

第四次请辞之后,景隆帝才依依不舍的同意了,厚赐刘阁老归乡。这种事情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刘阁老看似风光归乡养老其实是打响了清算的第一枪。随后内阁于阁老等两位阁老都被各种理由换下,以前亲娘被害死,被迫辞官丁忧的工部尚书王阁老三年丁忧期满,被景隆帝起复任用。

内阁和文武百官频频出现空缺,景隆帝在正月初一大朝会上宣布开恩科,广纳贤才,为了照顾到偏远地区的举子赴京考试,还特意将考期定在了三月初九。景泰帝毕竟当了十几年皇上,复立之后驾轻就熟的当政,并无不适之说。东海之变的深刻教训,三年南宫囚徒的苦熬等待,他一改以前懈怠贪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秉性,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劲头不亚于以前的安泰帝。

正月十五那天,景隆帝在天坛祭祀,长着冻疮的手举着祭文高声诵读,跪拜之后,怀义走过来耳语道:“容桂郡王薨了。”

“知道了。”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景隆帝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一股难言的惆怅袭上心头,想了想,说道:“朕追封他为桂亲王,按照亲王之礼安葬吧,不得怠慢了。”

“是。”怀义退下,没行几步,景隆帝叫住了他,“召集内阁大臣,还有礼部的重要官员,朕要下旨废除殉葬之礼。”自此,延续千百年的殉葬制度被废除了,也正因这个悲天悯人的决定,无论景隆帝之前有多么荒唐不羁,重新登基之后清算的手段多么狠辣,在他驾崩之后,依然是得到了“英”的庙号,史称明英宗。

而弟弟安泰帝死后,礼部和内阁大臣们也商议出了一个极其适合他的庙号,“代”,史称明代宗。安泰帝连死亡都要被被哥哥大做文章,刷好感、刷名声,这皇帝做的真是憋屈坏了。

因弟弟薨了,十五元宵灯会取消,本该大肆庆祝的节日偃旗息鼓,一阵北风过,又下了起了鹅毛大雪,一骑手拿令牌飞驰通过各道城门,径直入了紫禁城,景隆帝终于盼来的儿子的消息:太子和沈今竹都已经到了金陵城。

☆、第207章 施恩惠善人终善报,新年到金陵传喜讯(二)

春寒料峭的二月,浅浅青草刚刚钻出了泥土,远远看去就像淡淡的绿色云烟般,朝飞暮卷,雨丝风片,这是金陵春天的常态,沈今竹再次看见秦淮河的烟雨朦朦,这才有了重回故土之感。迎面驶来一艘华丽的画舫,丝竹琵琶弹唱之声传来,沈今竹给客人倒满了酒,说道:“今日设宴置薄酒一杯,给公公饯行,公公在鸡鸣山守了三年皇陵,今朝得封掌印太监,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还望公公多多关照。”

景隆帝的圣旨前天刚到金陵,怀恩后天就要启程回京,当威风八面的掌印太监了。

沈今竹一副商人谄媚巴结的嘴脸,怀恩只觉得好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论起圣眷来,你不会比咱家少,将来谁关照谁都不一定呢。若说吃苦,我在孝陵打扫,总比你在东北苦寒之地喝风强多了。你今日是怎么了?如此的恭维拍马,不似你素日为人。有什么为难事直接和咱家说,咱家能帮的,不会袖手旁观。”

沈今竹笑道:“您是掌印太监,当然是您照应我了。那年多亏了您和怀忠帮忙,我的家人才得以从金陵脱身去了外地避、风头,我们沈家上下都感激您的恩惠,又请不动您这尊大佛,就要我出面设宴,您肯赴宴,这是给我面子啊。这画舫美酒,还有外头候着的戏班都是我三叔出的银子,我呢是借花献佛,顺便也当成我的送行宴了,省了一大笔银子,就不吝啬美酒,使劲给您倒上了。刚才那些话,句句都出自肺腑,这几年我算是明白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要有不少人帮衬着,一个人本事再强也孤掌难鸣啊。”

怀恩帮沈家举族迁居,远离是非,其实并非为了沈今竹一人,他是惦记着未婚妻王氏,早就默默守护了多年,即使没有沈今竹,他照样会照顾沈家。不过这话不能对任何人说穿,怀恩便没有提沈家人,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沈今竹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把日月商行的重新开起来了,以前的店铺和榻房等房产都被官家没收充公,这两年不知糟蹋成什么样子,我要尽快恢复元气,重新开张。此时我本该在海澄县的,可是皇上要我在金陵陪着太子等候京城的依仗来接,进宫面圣。这一去一来的路程,等到京城估计就初夏了,怕耽误商机,只好把事情交给了各路掌柜的。”

对于景隆帝这道圣旨,沈今竹心中意见大着呢,她在欧洲瓷器、咖啡、丝绸的生意确实火爆,但是赚的金币大部分都支持卡洛斯带领的葡萄牙复国运动,反抗西班牙统治上去了。白填了无底洞,她什么好处都没有,完全是无偿奉献好吗?更别提花大价钱买下西班牙盖伦帆船图纸,白白送给金陵宝船厂的海述祖了。为大明贡献了这么多,这会子还要继续当太子的保姆保镖老师等角色,她觉得这门生意亏大发了,等护送太子到了京城,就赶紧拍马走人,远离这对多事父子。

她要继续赚钱,以弥补这几笔巨大的亏空,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多花钱的地方呢。

怀恩叹息道:“仅仅当商人太可惜了,你是个一个人才,不如——”

“再加入东厂?”沈今竹接住话头,上一次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被怀恩拐带进了东厂,她心生警惕,连连摆手说道:“不去了,当厂公我都不干,不要耽误我赚银子啦。当商人也能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尽忠,这也是我所长,做人要扬长避短嘛。”

怀恩笑道:“不是叫你入东厂。如今东厂归怀义管,咱家沾不上。咱家的意思是你护送太子进京之后,皇上定会封赏,先帝封你为安远侯,皇上的封赏肯定不会在先帝之下。你没想过要做官从政么?”

沈今竹也笑道:“公公在开玩笑么?我是女子,试问奉天殿的阶下何时站立过女官?有女官议政?以前封侯时,也只是虚衔,手下无一兵一卒,先帝要用我时,才会想到我,用不到,就甩到一边,嫌拦路了,下手就是毒药,倘若是其他臣子,他至少会多考虑一会吧。我完全凭借一腔热血在为朝廷效力,事后得一块糖糊弄哄小孩呢,安远侯爵位说出去好听,一个空架子,饴糖再甜,也不能当饭吃啊。若说封赏有多丰厚,我不在乎的,把以前查封的家产还回来就行了,就是封国公又怎样呢?我是个很现实的人,若继续为商,外头海阔天空,百废待兴,等我手上宽裕了,手下能人多了,也想来个环球航行,寻找新的大陆,万一那里有金矿什么的呢;若为政,我已经到头了,不可能更进一步,赖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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