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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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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人回来了,众人皆站起来迎接,沈二爷先进来,沈今竹紧跟其后,跨过了门槛。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一身男子打扮的沈今竹,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朱氏,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朱氏的表情是相当的精彩。

沈今竹并不知道方才朱氏无意中对自己的穿衣打扮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她对着朱氏和哥哥沈义诺行了家礼。朱氏说道:“老爷和小姐刚刚回家,风尘仆仆的,不如回去先换了衣裳再来吃饭吧。”

沈二爷已经自行坐在饭桌的主位上了,说道:“不用了,你们已经等了许久,再等我们更衣,这饭菜都要凉透了,都坐下吃饭吧,一家人不用太讲究。”

三从四德嘛,朱氏当然听丈夫的,她和子女们先后落桌,寂然饭毕,沈今竹和家人亲情极为淡漠,一来是她久居金陵,甚少与家人相处,二来是七岁时在京城勉强住过一年,过的很不愉快,天天上房揭瓦,不服管教,数次将朱氏气得仰倒,甚至差点将朱氏继母的母亲朱老太太气的半身不遂——朱老太太信佛,她自己不吃肉,也不准别人吃肉,说吃猪肉下辈子变猪,吃羊下辈子变羊,沈今竹说朱老太太上辈子肯定是吃过人了,所以这辈子是个人。

有了以前的积怨,沈今竹饭后不便在正房呆太久,喝了半盏茶,便要回自己院里,朱氏叫住了她,“今竹,随我来书房一趟。”

昨晚是沈今竹首次在家里住,也是吃了晚饭,打了招呼就走了,朱氏也没有说什么。今日是怎么了?沈今竹狐疑的到了书房,和朱氏对坐的临窗大炕上,二月的底京城依旧比较害冷,大毛的衣服都还没收起来,也都烧着炕,坐在上头暖暖和和的,沈今竹今天又是带着弗朗科斯去看长城,又去通州港码头送别了荷兰商团,很是疲累,又刚刚吃饱饭,坐在炕上暖烘烘的狼皮褥子上,不禁懒洋洋的斜靠在半旧的南瓜状引枕上。

沈今竹这种懒散的坐像更是勾得朱氏心头火气,她气愤的用手掌拍着身边的黄花梨炕桌,震得炕桌上象驮宝瓶,连着插着宝瓶里头的玉如意、方天画戟和阴阳鱼都跟着震了三震。朱氏厉声道:“放肆!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老太太快要到京城了,你就这幅样子见她老人家?”

沈今竹是见惯了风雨的人,朱氏发怒,她并不往心里去,她靠在南瓜引枕上纹丝不动,放松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说道:“老太太见我就高兴,不拘我穿什么。”

其实她在金陵大部分时候都是打扮得体,有二姑姑沈佩兰教导着,礼仪谈吐都过得去,今日是忙着国事,又被父亲匆匆带回家,来不及换衣服了。若是沈佩兰教训她,她肯定先解释一番,但是面对有旧怨的朱氏,她懒得解释,仿佛这样做就是露怯让步似的,便和朱氏死扛到底。

朱氏拿老太太为由头教训沈今竹,岂料沈今竹大言不惭说老太太不拒她穿什么,如果朱氏还抓着不放,那意思就是嫌弃老太太娇惯她了,朱氏不好这样说自己婆婆的。朱氏一时气的无语了,过会才说道:“以后莫要再如此打扮了,女孩子家不好整日抛头露面的,在家里做些针线,和文竹下棋品茶,若是闷了,我带你们去寺里上香逛一逛,收收心吧,都是说亲的年纪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沈今竹从炕上下来,行了一礼,说道:“若无其他事情,女儿退下休息去了,您也早点睡。”

朱氏愣在当场,她觉得自己是好意,为什么沈今竹会生气?女孩子不都是这样么?现在在闺中家里人可以帮助遮掩,等将来嫁人生子,她总不能依然整日上串下跳不着家吧?这三年沈今竹行踪成谜,丈夫要全家人都说她就在京城,哄过老太太就成。

可是朱氏觉得男人家想的太简单了,若是小时候也就罢了,谁家没个淘气的熊孩子。可沈今竹正是说亲的年龄,你挑人家,人家也在挑你,很多事情都会打听清楚,家里关于沈今竹的说法好多都不经推敲,即使勉强敷衍过去,按照沈今竹这个任性不服管教的顽劣性子,将来嫁到别人家,暴露了本性,那种脾气如何和夫婿、妯娌、婆婆、小姑们相处?那还不得闹的翻天覆地,鸡飞狗跳,传的全京城的人知道了?

所以朱氏觉得必须把沈今竹的性子掰过来,不能一直惯着,入夜,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沈二爷,沈二爷不置可否,态度模棱两可,说道:“不用着急今竹的婚事,长幼有序,前头不是还有诺儿嘛。”

朱氏轻叹:“诺儿曾经说下豪言壮语,说金榜题名时,才是洞房花烛夜,一定要考中进士才说亲。”

沈二爷说道:“这京城十个未婚的举人,就有九个是这么说的,个个言高语低,没有几次落榜教训就不低头。诺儿还缺乏历练,这一次落榜磨磨他的性子也好,你留心一下京城的闺秀,若觉得有合适的,不妨先相看相看。”

其实沈二爷比朱氏更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三年前他收到今竹的第一封家书,那歪歪斜斜的字体、调侃讽刺的语气,还有落款处“五蕴道长”的印章,当时肺都要气炸了,如此顽劣,比小时候甚矣,但是静下心一想,当时长女也是一赌气怨气,怨他不管她,不关心她,所以才会故意写回信刺激自己,女儿这种不低头、不服输的性格,几乎不懂得忍让二字是如何写的,他也头疼,但是他作为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式的父亲,真的不知道如何管教女儿,打骂无效、哄劝无效,软硬不吃,真真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似的,恐怕只有五指山才能压的住她。对于女儿,他是一筹莫展,只要写信给二姐姐沈佩兰,拜托她好好教导女儿。

但是后来,他却接到了长女失踪的噩耗,长女再淘气,那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出娘胎就没了母亲,现在她又——唉,他悲痛万分,却不能对着家人表现出来,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独自艰难的熬过了那段痛苦的岁月。

长女自小练习的是飞白体,和他一样,每月沈二爷都临摹着女儿的字迹和语气给沈老太太写信,信中的自己慢慢变得理想化,是一个开明的、和女儿愉快相处的完美父亲。信中的自己时常和女儿谈天论地、去逛街下馆子,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去四夷馆见外国使节,看那些稀罕的贡品,冬天父女两个还去什刹海戏冰玩耍。

沈二爷的信写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心想女儿若能平安归来,他定要好好和女儿谈谈心,带着女儿去做信中的自己才会做的事情,父女两个重新开始,不再一味严厉管教了。

女儿如愿平安归来,但是却以使团使节的身份出现,当女儿在谈判桌上熟练的操起荷兰语煞有其事的和自己谈判时,沈二爷觉得,他已经和女儿的世界距离太远,思想上恐怕难有交集了,他觉得很悲哀,昨晚带着女儿回家,朱氏说起她的担忧,当着继室的面,他也不好说长女的不是,按照朱氏这个堪称三从四德典范的妇人眼光,她挑选儿媳还行,若是给今竹挑夫家,恐怕眼里都是规矩森严的家族,今竹若是知道要嫁到这种家族,她能做得出逃婚这种举动来!

所以沈二爷要朱氏稍安勿躁,先定下老大的婚事再说。今竹的婚事,等二姐姐来了问问她的意思——今竹和徐枫,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8章 两忠臣苦劝小主人,沈三离云开见月明

沈家二少爷沈义然夜访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同在金陵国子监读书的孙秀,这孙秀着实是个重情重义的狠角色,三年前妻子在八府塘被歹人所杀,他的肩膀受了重伤,居然忍痛考完了三天的秋闱,并和沈义然一起金榜题名,中了举人。

之后孙秀并没有乘胜追击参加次年的春闱,而是扶棺回到松江府华亭县乡下老家里,将妻子的棺木埋在孙家祖坟里,办完了丧事,守满了一年的孝期,孙秀才返回金陵国子监读书,今年春闱和再战的沈义然一起进贡院考试。

会试发榜,沈义然再次落榜,孙秀则名列第一百八十名,考中了明经,等待三月初一的参加殿试后再排名次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考中了明经,进士的功名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沈义然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格,他自己落榜了,情绪很是消沉,但还是很热心的帮助孙秀,“……明天我二堂叔沐休,我已经提前和他打过招呼了,你明日一早就去石老娘胡同找我,我带你见他,我二堂叔是个有本事的,当年的南直隶解元呢,次年春闱中进士入翰林,后日三月初一殿试,考的是策论和时论,我二堂叔是鸿胪寺的右少卿,大小朝会都参加,对廷议和朝廷风向是了如指掌,有他指点,你在殿试上肯定会有好表现的,争取把名次更进一步,入翰林,将来做官入阁才有可能嘛。”

诤友的一番话,令孙秀很感动,想当初他一个傻愣愣的乡下小子到了金陵城,闹了许多笑话,不过他运气是在太好,在金陵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古道热肠的沈义然。他连半开门都不懂,稀里糊涂娶了名为富贵人家小姐,其实是私娼的亡妻余氏,也是沈义然觉得到不对,揭开真相。孙秀和余氏原本打算相守一辈子的,可是无奈遭遇横祸,余氏遇害身亡,终成一场空,孙秀从此性情大变,从活泼可爱的乡下小子,变成了沉默稳重的鳏夫,和新老朋友都不太有交集了,唯有和沈义然的关系一直很密切。

孙秀叠声言谢,沈义然摆手摇头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我二堂叔也想见见你这个的青年才俊呢,你们明日肯定一见如故的。好了,时候不早,我要早些回去,如今我客居在二堂叔家里,不好晚归。”

两人在酒楼吃晚饭,孙秀送了沈义然上马,自己慢慢散步回租居的集贤街,集贤街就在贡院附近,每到乡试会试的时候,这里的租金都在猛涨,孙秀出身乡下大土豪家族,不缺银钱,图清净,干脆独自租了一个小院,孙秀漫步在集贤街上,突然听见有人叫道:“秀!秀秀!”

怎么有人叫我的小名?孙秀停住脚步,回首循声而去,只见俊秀儒生模样的人站在对街朝自己招手,孙秀暗想,此人瞧着十分面生啊,而且听口音,并非同乡,他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呢?

正疑惑呢,身边茶摊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站起来了,叫道:“哥哥。”

哦,原来是自己误会了,恰好是同名。孙秀不以为意,离开了这里。章松穿过大街,坐在章秀对面,“连晚饭都不回去吃,还在生气?”

三年过去了,这对兄妹也长大成人,章秀吃着茶摊的点心充饥,喝了些茶,说道:“山田长政和瑞佐纯一还在和舅舅密谈吧。”

章松点点头,“今晚估计要彻夜长谈,难道你就宿在外面?”

“那我就住店。”章秀眸子里全是怒色,“哥哥真的忘记了吗?当年逼祖母和父亲刨腹自杀的就有这两个人。我不想和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吃饭,歇息。”

章松劝道:“当年德川家和我们丰臣家交战,两军对垒,各为其主,山田长政和瑞佐纯一是德川家康的心腹,他们——他们也是尽武士的职责。现在这两人不远千里来大明寻找舅舅,是想劝舅舅回去争取幕府继承人的位置,并非是针对我们兄妹。如果舅舅能如愿当上幕府大将军,你我也能回故国,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章秀摇头说道:“哥哥,我相信舅舅,但是不相信那些家臣。一旦知晓我们的身份,家臣们肯定经常劝说舅舅斩草除根,怕我们丰臣家反扑。哥哥,我是女子,将来被逼的出家为尼或许能保住性命,苟且偷生。你是男子,他们不会让你活下去的。哥哥,你若不在了,那些浴血奋战丰臣家武士的性命、还有章家全族的性命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你我兄妹在大明相依为命,到了日本国,恐怕就是分离之时。

竹千代向山田和瑞佐等人介绍章松章秀是大明人,父母被倭寇杀死,他救了这对兄妹,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一起。以前保护竹千代的武士已经在海宁之战全部阵亡,只有竹千代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章松目光也很迷茫,“回日本国确实有风险,但至少能建功立业。我们在大明做出什么成就呢?我们在这里长大,可是我始终觉得我们不属于这里,永远都是客人。”

章秀问道:“哥哥不甘心平淡一生?”

章松说道:“我们身上流着是伟大的织田家和丰臣家的血脉,我们注定为权力和功业而生,也为之而亡,如何甘心平凡一生?”

章秀哭道:“这是被诅咒的命运啊,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人世,跨越重洋都逃不脱的命运!”

章松掏出帕子给妹子擦泪,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太苍白了,除了回日本国放手一搏外,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继续留在大明,他和妹妹的婚姻大事都成问题,难道和大明普通百姓通婚,欺骗人家一辈子吗?这样欺骗而来的婚姻让人惴惴不安,东窗事发之日,就是家庭破碎之时。

章秀伏桌大哭,自从发榜日之后,集贤街经常有书生模样的人哭泣,甚至还有上吊跳楼的,章秀如此表现,周围的行人客人早已司空见惯了,都以为她是落榜书生。

而与此同时,山田长政和瑞佐纯一正在轮番劝竹千代回国。竹千代对父母已经死心了,无论这两个祖父昔日的老部下如何规劝,他始终不点头。

竹千代说道:“两位跨越重洋来寻我,我很感激。但是回去之后又如何?大将军和夫人属意国千代,朝中的大臣们大多改弦易张支持弟弟,那些支持我的大臣都被排挤打压,你们大张旗鼓的送我回去,恐怕也逃脱不了被贬斥的结果,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我在大明开茶馆,看书下棋,听听戏,喂喂鸟,总比在日本整天担惊受怕,眼睁睁看着支持自己的人一个个消失不见强多了。”

山田长政没有想到,当年在大御所膝下像一只小老虎般好勇斗狠、意气风发的男孩子被现实磋磨成了现在这个得过且过、心灰意冷的青年人。他负手站在窗下,看着屋檐下挂着一排排鸟笼子,这些都是竹千代的新宠,每天单是冲洗羽毛、喂食进水就能打发半天的时间,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爱好和消极避世的心态和老者无异了。

山田长政顾不得君臣礼仪了,大声吼道:“你是德川家的嫡长孙,是大御所认定的家族继承人。当年我亲手教你剑法,就说过一旦出手,就不要考虑生死得失,奋力一搏,勇者为胜。看看你现在畏畏缩缩的样子,早就忘记了我和大御所的教诲,遇到一点挫折就消极避世,你是有多么胆小懦弱,居然跑到大明来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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