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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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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看着快六十岁、须发已经斑白的儿子,叹道:“你们都起来吧,唉,你虽在军营过了大半辈子,可承爵也就八年吧。这当国公爷比在军营单纯当个将军难多了,你做了三十多年的世子,跟着你爹学了那么久,还是没得到其一半的本事啊!儿子,你要记住,你是一家之主,继承着世袭罔替的爵位,掌握着南都金陵的安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只是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在特殊的时候都关系重大。”

“有些事情,可以事急从权,可以妥协退让,甚至必要时,可以抓大放小,忍得一时之辱。可是儿子啊,唯有一件事,你必须坚定不移,甚至刀悬在脖子上,都不能有一丝动摇,这就是我们这一脉承袭爵位的正统地位!这不仅使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没有这个,哪怕你有统领三军的本事,杀敌千万的谋略,都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都说瞻园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门,可你若不是这个豪门的主人,同样是中山王的后裔,姓徐又如何?两百年了啊,徐家开枝散叶,中山王的后裔,大大小小的主家支脉,不论嫡庶男女,加在一起有一万多人了吧?有当魏国公的徐家人、也有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混日子的徐家人、还有那被逐出家门,从家谱中除名,沿街乞讨的徐家人。”

太夫人目光定定看着儿子,说道:“你想当那种徐家人?你想要你子女当那种徐家人?想清楚啰!以后莫要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魏国公这个长子被太夫人训的像孙子,满是皱纹的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叠声说道:“儿子想明白了,儿子想清楚了,儿子不会一错再错,辜负母亲的教导。”

儿子都一大把年纪了,哪怕是魏国公再有多大进步,太夫人都不可能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和骄傲感。太夫人的期望太高,也就更容易失望。暗想夫婿临终前叮嘱自己一是说儿子资质平庸了些,做了三十年的世子,都不一定能坐稳魏国公的爵位,要太夫人好好辅佐儿子,二就是不要放弃寻找真正的金书铁卷下落,祠堂假的金书铁卷就是一柄悬在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刀剑,把刀剑取下藏在剑鞘里才能安全无虞,永保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

“起来吧。”太夫人说道,毕竟儿媳妇也在这里,总要给儿子面子的。魏国公夫人见母子和好,夫婿有台阶可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为岔开话题,说道:“母亲,此事四弟和四悌妇还不知道,要不要——”

“不要。”太夫人的话里没有温度,说道:“谁都不要说,连栋儿(魏国公嫡长子)也不要告诉,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今竹还在绑匪手里,绑匪在信中只是说拿金钗父女交换,万一他们改变主意,要金书铁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魏国公夫妇对视一眼: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吧。一边是一家老小的富贵和性命,一边是不怎么熟悉的表小姐,这不是鱼和熊掌的选择,而是一座金山和一粒尘埃的抉择。万一今竹出事,想法子以后慢慢补偿沈家和沈佩兰便是。

正思忖着,外头宋校尉如幽灵般走过来,面色凝重,低声道:“太夫人,国公爷,国公夫人,金书铁卷恐怕有了不测。”

三人手脚都不由得一颤,听宋校尉所言,他奉命一边带人查抄凤鸣院,一边派人去库里寻找七十年前重建凤鸣院时匠人画的庭院和房子的图纸,以方便寻找房屋可能有的夹层和密室,说不定那被逐出家门的世子就将金书铁卷藏在里头了。

查抄凤鸣院的亲兵一无所获,但是寻图纸的人回话,却让宋校尉心里一沉:守库房的老婆子受不住刑老实交代了,原来就在一个月多月前,沈佩兰命人重新修缮凤鸣院时,一个人以沈佩兰要借用的名义,将图纸全部拿走,再也没有还回来。

太夫人问道:“是谁?”

宋校尉始终都没抬头,说道:“是四夫人的一等大丫鬟玉钗,属下亲自带人去四夫人院里抓玉钗,却扑了个空。福嬷嬷回忆说这玉钗昨夜并不当值,以为她在后排廊坊的房间里休息,属下看她的被褥蚊帐都已经放下,有睡过的痕迹。凤鸣院的图纸、还有金银细软都没有了。二门看门的婆子,守着外头角门的小厮都说没见过玉钗,早上只有厨房采买的出去过,可能就是在黎明时混进厨房采买的骡车里逃走了。”

“人和东西都不见了?”魏国公夫人问道:“那这金书铁券到底还在不在凤鸣院?”

宋校尉说道:“属下不知。按照常理推断,如果玉钗早就找到了金书铁卷,就不会继续联合金钗里应外合扮鬼吓表小姐,也不会匆忙逃走时还不忘带过凤鸣院图纸。可是兵不厌诈,或许这玉钗上述举动只是为了掩盖她已经找到金书铁卷的事实,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

“不。”太夫人听了,缓缓摇头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世子余孽的手下起了私心,这玉钗私藏了金书铁卷,为瞒着同伙,就配合的演一出装神弄鬼的戏罢了。”

“只要抓住玉钗,才能得到真相。”宋校尉说道:“属下已经命人写了玉钗的体貌特征,还画了画像,分发下去寻找。四夫人院里和凤鸣院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圈禁软禁起来了,逐个盘问,若有可疑人等,交由属下亲自审问。”

魏国公说道:“你办事我放心的,赶紧吩咐下去。”

宋校尉说道:“那表小姐一事——这玉钗若真是太夫人所料,起了私心盗走金书铁卷,恐怕不会管金钗一家人的死活,如此一来,这两个案子不能并案调查,表小姐和玉钗都要暗中查访,恐怕人手不太够,分【身乏术。”

魏国公夫人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当然以金书铁卷的安危为主。”

宋校尉看着地面青砖的刻纹,说道:“属下明白,只是四夫人若要追问表小姐下落,还请国公夫人帮忙圆一圆,周旋一下。属下担心四夫人若觉察到不对,情急之中会搞乱了计划。”

太夫人在宝座上缓缓睁开眼睛,说道:“四儿媳妇是徐家人,即使明白了真相,她也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是一个外侄女重要,还是她亲儿子、淑妃娘娘重要,她是个聪明人,能掂量的出来。”

魏国公夫人迟疑道:“倘若——”

“没有什么倘若。”太夫人打断道:“事关我们这一支的生死存亡,沈氏若执迷不悟,她就不配做我徐家的儿媳妇。”

金陵城北,太子湖。

天早已大亮了,阳光将湖面的水汽和雾气驱除,宽广的湖面一览无余,只是湖边芦苇丛生,这芦苇足足有一个人多高,密密麻麻如城墙般围了太子湖一圈,燕雀水鸟的巢便在这芦苇丛中,这密实的芦苇荡隐藏着一座低矮的茅屋,茅屋全部就地取材用芦苇编织的芦席盖成,只留两扇窗户透气。

一个光头黑瘦的小和尚趴在窗台上,新剃的头皮铮亮发青,托腮看着芦苇荡。

圆慧洪亮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想跑出去?”

小和尚猛摇着头说道:“没有,我不想跑,这地方没来过,荒郊野外的,往哪里跑?小心迷路被狼叼了去。横竖我祖母很快就把银子给你们,你们会把我送回去的对吧?你们不用送我到家门口,扔在秦淮河上的朱雀桥就成。我自己走回去。”

圆慧问道:“那你还趴在窗户上看什么?”

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光头,说道:“早上馒头没吃饱,我看着芦苇荡里好多鸟,还有野鸭子飞,应该能找到不少鸟蛋煮着吃。”

☆、第40章 大太监情挑侯门妇,假书生见利生反骨

庆丰八年,夏,清晨,鸡鸣寺。

寺庙的早课在天没亮就开始了,住在寺庙净室、出身高贵的香客们除了瞌睡少的老妪、老大人们能坚持跟着和尚们做早晚课,其他人基本在晨食之前才起床。

女客们住的院落净室里,有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在母亲身上撒娇耍痴,“娘,我怎么睡在这里了?好像不是昨晚的房间呀。”

青年妇人捂着嘴打着呵欠,“昨晚知客僧要我们搬地方,把院子腾出来给贵人使,你睡得像小猪似的,叫也叫不醒,只得叫奶娘把你裹在被子里抱过来了。”

小姑娘嘟着小嘴说道:“岂有此理!这知客僧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曹国公府的女眷吗?什么人娇贵到要我们半夜腾院子给她住。”

青年妇人不以为然说道:“你呀,就是像你爹那样认死理,不开窍,还停留在家族过去的荣光里,咱们曹国公府李家早就今非昔比了,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谁会畏惧一匹快要瘦死的骆驼呢?自己哄自己玩儿罢了,到了外头还要以国公府女眷自居,要求别人高看你,重视你,就要被人打脸啦。昨晚是一个叫做圆慧的知客僧要我们搬的,他在鸡鸣寺见识多广,早晓得我们曹国公府无权无势,有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空架子罢了,所以他才敢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小姑娘不满道:“咱们住的院子清清静静的,和别人同住不方便,昨晚您就是不搬,圆慧敢强行把咱们箱笼抬走不成?”

青年美妇伸出食指在女儿额前一点,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倒以为昨晚搬进咱们院子里的人是谁?听小沙弥说,是管着鸡鸣寺的怀义公公的亲戚呢!怀义公公是正儿八经的大太监,刚从京城来咱们金陵,春风得意的,我这破落户的媳妇,如何敢惹他的亲戚,没得给你爹这个就知道死读书的呆子招祸。”

这对母女便是曹国公府七房的夫人何氏和十小姐李贤惠。

李贤惠双手握拳道:“不许说爹爹是呆子,我们曹国公府好几代都没出个秀才,爹爹去年就中了,马上就要秋闱,万一考上举人,就可以去吏部选官啦,比在家里坐吃山空要强。”

“这话是你父亲说的吧,你才识了几个字,那里晓得要去吏部才能选官。”李七夫人何氏呵呵取笑道:“这举人可不比秀才,一科秋闱就只有一百人左右中举,江南读书人多,秀才满街都是,今年刚建好的江南贡院足足有两万个号房呢,两万个秀才进考场,只有一百人得中,你爹要是这科能中,我就天天伺候你爹端茶递水当小丫鬟,再也不取笑他啦。现在这一家老小都靠着我这个媳妇的嫁妆撑着面子,我就叫他呆子又如何?”

李贤惠撒娇摇着母亲的胳膊,“娘,你不要再生爹爹的气好不好?爹爹他知错了。”

“他知错?此刻正搂着新人笑吧。”李七夫人哼哼冷笑道:“我小产才几天,他就从外头领个狐狸精回来,还要我摆酒请客,抬了狐狸精做姨娘,请他娘的屁!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我出嫁妆银子给他养小老婆!中了个小秀才就把自己当状元了,还说要享齐人之福?呸呸呸!老娘是坐着八抬大轿从曹国公府大门进来的,狐狸精是一顶小轿从奴婢走的后门里抬进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和我平齐?我干脆撂挑子不管了,借口为无福见面的孩子超度祈福,带着你一起来鸡鸣寺小住。你爹要纳小妾,要他自己掏银子去,摆酒请客、打首饰裁衣服、买丫鬟收拾新房子,样样都要钱,他那点私房掏空了都不够,看他怎么纳。”

这李七夫人何氏,其实和沈今竹的三婶、沈家三夫人何氏是已经出了五服的同族姐妹,何家祖宗从元朝开始就是巨贾大商,响应太【祖爷朱元璋的号召,和好几万富商一起举家迁徙到了南京,如今何家子孙大多都是经商,沈三夫人何氏的父亲何大员外是扬州盐商,这李七夫人何氏的父亲是金陵鱼行的行首,金陵人每天吃的鱼,大多都是何家鱼行里头卖出来的。虽说贩鱼比盐商的名声更不好听,但凡事做到行业第一,家底和地位都不会太低,这何氏商户女,居然嫁进世袭罔替的曹国公府,成为李七夫人,她当鱼行行首的爹爹深觉得自豪,到那里都是把这个嫁入“豪门”的闺女放在嘴边,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曹国公正儿八经的亲家。

七月七那天,沈今竹的二堂姐沈韵竹被大嫂沈少奶奶刁难,采买的买不到新鲜上好的鲥鱼开乞巧节家宴,就是沈三夫人何氏出手解围,给李三夫人何氏的母亲捎了信,弄了足足一筐鲥鱼来,帮助沈韵竹顺利过关的。

李家母女正说着话,外头小沙弥们已经抬着早饭的食盒进了院子,分发给各个静室的香客,只听见庭院中有个丫鬟高声说道:“怎么今日又是龙眼甜粥?不是昨天就告诉你们了吗?我们家少奶奶有孕,龙眼是活血的物事,孕妇沾都沾不得的,这佛门之地,难道干净的白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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